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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是动作电影迷，而你错过了 80～90 年代的好莱坞动作电影，那真是人生惨事：《终极警探》、《终极战士》、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、《终极警探 3》、《最后魔鬼英雄》等等电影，定义了往后至今所有动作电影的公式，而这些电影的导演通通都是约翰麦提南 (John McTiernan)。那么，一个让人好奇的问题就出现了：名满天下的动作电影导演麦提南现在去哪了？在这个欢迎经典回归的年代，为什么好莱坞不再请他重出江湖？这是个疯狂精彩……又悲哀的故事。
约翰麦提南。
很难想像，以《终极战士》的完成度看来，这部电影仅是麦提南的第二部长片电影，但是，早在 1986 年麦提南的第一部自编自导的电影《游牧者》(Nomads) 里，你就能看到这位年轻导演诡异的创意：一名人类学家遭到严重攻击，被送进急诊室，医生对这名最后伤重致死的患者遭遇很感兴趣……但是随着她继续挖掘，发现人类学家是因为发现了都市游民的秘密而遭攻击——这群游民其实是披着人皮的恶魔，这群原住民神话里的恶魔，热衷于谋杀与恶劣的恶作剧，而他们的目标，是发现自己真面目的人类学家……最终，女主角惊愕地发现，人类学家竟然复活了……或者说，他也成为了恶魔游民的其中一员。
《游牧者》。
这故事有点古怪，电影宣传号称的「如果你没被任何恐怖电影吓到，这部电影会吓死你」标语，确实说得没错——你未必会真的被《游牧者》吓到，但你应该会惊讶于麦提南将游民与恶魔连结的大胆想法，仿佛深夜街上随处可见的游民，其实都是等著收割灵魂的魔鬼。但是麦提南的大胆不仅如此，这部电影悲哀的人类学家主角，是当时最红的电视明星：皮尔斯布洛斯南。那时他主演的大红影集《龙凤妙探》，让观众深深记住他温文儒雅的风情，但在《游牧者》里，他却湿身狼狈、满脸胡须、而且还不得好死——麦提南「弄脏」了干净帅哥布洛斯南。
《游牧者》。
在这部电影里的布洛斯南，与其说是主角，不如说是早已死亡的被害者，片中他发泄怒气的一幕，将一名游民从高楼楼顶丢下。这一幕奇异地变成了麦提南的个人印记：《终极警探》大反派汉斯古柏（艾伦瑞克曼饰），最后结束他罪恶人生的方式，就是被麦克连警探从高楼丢下；《终极警探 3》里的布鲁斯威利从桥上高高摔下船甲板；《最后魔鬼英雄》的阿诺一样从高空掉进了侏罗纪恐龙的焦油坑。坠下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之一，而麦提南酷爱用这种手法，折磨他电影里的英雄与恶魔。
《游牧者》坠楼。
这意味着麦提南是一位喜爱视觉暴力的导演，确实， 1987 年的《终极战士》里，有着毫不脸红的大量直白暴力，爆头、爆身、喷血、全身被剥皮的被害者被吊在树上，这部可以当许多人爸爸的老电影，如今看来依旧残暴无比。但是，《终极战士》真正的伟大，并不在那些直来直往的暴力镜头之中。这是影史上最伟大的逆转电影之一：《终极战士》的开场是一部军武救援的战争电影；中段变成一部看不见凶手的恐怖电影；最终变成了一部人 vs 怪物的对决电影，宛如中古世纪的两位骑士，在热带丛林的竞技场里，决定只有一人能活着。
《终极战士》。
这种风格转变十分惊人，惊人的不只是这部电影竟然融合了三种截然不同的风格，而是在于《终极战士》将这三种风格诠释得对味又够劲。当开场阿诺与老战友卡尔威瑟斯（他其实是史特龙在《洛基》的老战友，这是一次公然的阿诺成功 NTR）相见，他们不是握手或点头致意，他们竟然比起了「空气拗手劲」。这一幕的睾酮素浓度几乎喷出银幕之外，没有任何镜头比这个画面更能诠释 80 年代的男子汉定义，两只粗壮的手臂浮出青筋、满是闪亮的汗水，而它们紧紧握在一起，谁都想压倒另外一方——只有军事电影才能扛起这么基情四射的时刻。
《终极战士》。
但是，当这群深入丛林拯救人质的特种部队，发现他们被人跟踪，并且队员一个个惨遭杀死，那些浓醇香的男子气概，突然转变为死前倒数计时的惊恐，每位男子汉开始争先抢后地表现最后的壮烈牺牲，「你们先走」变成了他们的遗言，而他们还未必知道身经百战的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。这么多年后，你早就熟悉终极战士身上的阴险隐形设备，但是看这些猛男猎人一个个变成猎物，《终极战士》毫不留情杀害角色的狠劲，现在尝来仍然是辛辣无比。
《终极战士》。
这只是麦提南的第二部电影，这才是真正恐怖之处。要知道《终极战士》几乎整部电影，都是在墨西哥人烟稀少的帕伦克 (Palenque) 雨林里拍摄的，那里气温高涨、湿度极高，可怜的尚克劳范达美因为连连中暑，原本在片场穿着终极战士人偶装的他，被踢出这部电影；剩下的幸存者还得与其他看不见的敌人作战——蚊虫与皮肤病。片中许多演员临场应变的台词，其实是他们过度疲累之下无意识吐出的丧气话（特别是台词里夹杂的脏话）。但是，麦提南却仍然把电影拍完了，而且，他还把电影拍得复杂又饱满。
《终极战士》最初的概念设计造型。
当一名游击队员正想对阿诺下手，阿诺转身射出一把猎刀，直直地插入对方心脏，把他钉在墙上；阿诺微笑地说著：
「在那别动」(stick around)。
这句话也变成了《终极战士》的名台词之一，而这是一句极其恶劣的玩笑话，把人钉在墙上叫他不要动，几乎是不识善恶的孩子才会做的恶作剧。这也成为了麦提南的另一个作者印记：他喜爱暴力，但他不喜欢单纯的暴力，他喜欢将暴力混合其他元素，特别是喜剧元素，让这些直接暴力当场转化出另外的滋味。这种爱好，也同时说明了《终极战士》为何会混合那么多不同的戏剧风格，三种各异的风格接续在一起，而贯穿它们的都是暴力。
《终极战士》。
1988 年的《终极警探》，故事并非发生在炙热丛林，但是麦提南一样将其转变为都市丛林的大战争。当年许多批评这部电影的影评，事实上都被这部电影直逼眼球的暴力桥段吓坏了。有人被爆头，脑浆直喷到后方的玻璃上，整片玻璃落地窗瞬间染成火红——脑浆数量其实没有那么多。这部电影的出血量是很惊人的，如果有人并非被爆头而亡，那他身上的每一个弹孔都要喷出飞溅的鲜血；
《终极警探》。
但如果只是开枪射人，其实有点无聊，《终极警探》的角色死法，其实非常多元化：有人被桌下对手射烂下半身；有人摔落楼梯被折断颈部；装甲车被火箭筒射中；一双直向摄影机跑来的膝盖，被机枪子弹撕裂血肉，然后他的头部撞破玻璃窗，可能咽喉刺中了窗框的玻璃碎片，最后还要给他一个颈部血流满地的特写……玻璃，说到玻璃，它是这部电影里最坏的小家伙……当歹徒将满室玻璃隔间射成碎片，逼使布鲁斯威利赤脚跑过这片地狱……稍后他拔除脚上玻璃碎片的景象，应该是全片最恐怖的画面。
《终极警探》双脚染血的麦克连。
但别忘了，我们刚刚提到，麦提南喜爱暴力喜剧，而不正经的布鲁斯威利（他才刚演出嘻笑怒骂的影集《双面娇娃》），显然比皮笑肉不笑的阿诺更适合搞笑。《终极警探》里这个片段应该是史上最恶劣的圣诞节笑话：有一幕，电梯门缓缓打开，里头有一名死掉的歹徒坐在椅子上。他被人戴上圣诞帽，身上的毛衣被人写上：
「现在我有机关枪了。」
反派汉斯古柏拉直毛衣的下摆，继续露出一串字……
「齁～齁～齁～」
《终极警探》「齁～齁～齁～」
连圣诞老人听到这句「齁～齁～齁～我有机关枪了」，应该也不会太开心，但是这一幕不但让观众看见死不瞑目的尸体、他被戴上圣诞帽的恶趣味、还有身上那句挑衅意味极其浓厚的烂笑话。许多观众如同片中麦克连的妻子，她看到这一幕就立刻意识到，这是麦克连作的好事——观众也应该意识到，这种嬉闹性质的暴力镜头，正是约翰麦提南的绝活。
《终极警探》。
幽默感，而且是有点低俗的幽默感，正是麦提南与其他 80、90 年代动作导演差异最大之处。我们提过伟大的动作导演李察唐纳，他最暴力的电影、1987 年的《致命武器》也有类似混合笑话与暴力的设计，相信麦提南从这位电影宗师身上学到不少。唐纳的电影也常常是喜剧与动作混杂，但是，他的电影暴力成分明显低了许多（除了《致命武器》系列），而且至少他也不以烂笑话或冷笑话为乐——看看他的《超人》或《七宝奇谋》就知道，李察唐纳其实更喜欢全家同乐的笑点。
《终极警探》：麦提南（右一）与布鲁斯威利。
《终极警探》之后，麦提南开始他的转型之旅：1990 年电影《猎杀红色十月》，是还没有 40 岁的这位年轻导演，最有野心的作品。一艘苏联最高科技核武潜艇，在足智多谋的舰长决定叛变后，必须横渡一整片海洋、躲避美苏两方海军的耳目、无声地潜逃到美国去。这部汤姆克兰西的军事惊悚小说，曾被认为是不可能被改编的作品。原因很简单，你得先搞出一台超大潜艇；而且还要面对这本小说超过 500 页的厚重分量，书中有大量角色、复杂的行军路线、还要交代舰长遇上来自陆海空与情报界的种种危机。
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。
但是，麦提南又一次成功了，《猎杀红色十月》片长 135 分钟，不算太长，至少肯定装不下小说的 500 页内容。麦提南确实拍出了一部与小说并不相同的电影，许多段落被删除或改编，书中的苏联超级潜艇其实没有那么无敌；舰长叛变的理由其实还要再深刻一点，而且他真正的目的其实是书中最大的谜团……以此营造出正邪难辨的紧张气氛。红色十月号是真的要投诚美国？还是一次蓄意的特洛伊木马行动？好让他们在哈德逊河口炸烂整个纽约？《猎杀红色十月》小说往后数百年也绝对会是经典，但是，与小说不同的《猎杀红色十月》电影，却拍出了另一番精彩风味。
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。
简单说，被修剪的电影版本，更简单好懂、许多角色的性格也更单纯。电影少去许多描绘舰长深沉心思的段落，全让饰演舰长的史恩康纳莱，以他的个人明星魅力去唬弄/说服观众。电影与小说的差异其实大到吓人，但是麦提南很清楚，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改编这本军事惊悚小说……他只要仅仅抓准军事惊悚的元素就行。这场怒海大逃杀是美苏分头追杀红色十月呢？还是两国联手追杀这艘潜舰呢？观众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差异。
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。
麦提南与编剧让红色十月号更加神奇、然后安插更多小说里不存在的危机、让这艘战争机器上人心浮动、连大副都对舰长抱持疑问、还有隐密的间谍在搞破坏。麦提南纯粹以动作导演的眼光来处理这部作品，他知道观众期待的是正邪的终极决战，而他必须增加英雄旅程的难度、提高反派势力的危险性，至于双方为了决战做了什么缜密的准备，那些交待一下就好。
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。
这种乍看有点粗糙的改编方式，却是改编这部「不可能被改编」巨大小说的最好方式。《猎杀红色十月》始终带著小说家克兰西擅长的尔虞我诈气氛，尽管他书中那些军武相关资讯如此翔实，但这些并不是电影观众需要在 2 小时内学习完成的课程，这部电影的选角极其优秀，这些演员某种程度上补足了观众对剧情的疑问：他们脸上的表情，立马就让观众意识到剧情下一秒的可能发展。
《猎杀红色十月》。
战争电影也粗略地算是动作电影的一种，但两者差异巨大，《终极战士》与《终极警探》终究是西部电影的变形，最终都回归独行牛仔与一帮恶徒的牧场大决战。但是战争电影不同，始终有多国的军政情治界多方势力在角力，而麦提南在这部电影里甚至收起了他的蕃茄酱大桶，专心让观众体会这种国家机器互相倾轧的巨大压力，这部很少暴力桥段的战争电影，证明了麦提南才华更上层楼的可能性。
《燃烧的天堂》。
1992年的《燃烧的天堂》，是麦提南的另一次大胆转型尝试，这部继续由史恩康纳莱主演的电影，压根不是动作电影，甚至可以说是医学电影：两名医学博士深入热带丛林，找寻此地特有的抗癌药物材料，却抵挡不住人类过度开发丛林的脚步。这次观众终于放弃了康纳莱与麦提南，这部电影已经刻意稍微压低制片成本，但这部成本 4 千万美金的电影，却也仅获得 4,500 万美金的美国票房，基本上并未完全回本；而即便隔年麦提南尽快回归他熟悉的暴力动作电影领域，但这部浮夸的后设动作喜剧《最后魔鬼英雄》，却在美国本土惨赔了超过 3 千万美金。
《最后魔鬼英雄》。
终于，1995 年，麦提南再次回归荣耀。我们提过，《终极警探 3》是影史最杰出的「第三集」之一。事实上，这部电影更应该被称为《终极警探 2》（原本的《终极警探 2》更像是《终极警探》的重制作品）。这部电影与第一集，是整个系列里最有原创性的两集，故事与角色都有各自的不同之处。当然我们知道，《终极警探 3》的剧本原本并不是为这个系列特别撰写的，它其实是另一部独立电影，但是对观众而言，这部被修改为《终极警探 3》的电影，看起来却很有《终极警探》的趣味，而且同时还截然不同。
《终极警探 3》：「我恨黑鬼。」
看到布鲁斯威利，衣衫不整地站在黑人社区，身上的三明治看板写著「我恨黑鬼」……随后一把飞刀迅速飞来，插在威利胸前的看板上。你应该知道，那个喜欢下流玩笑的麦提南又回来了，这一幕有触犯禁忌（当年在街头拍摄时事实上看板的字样不同）、有暴力，观众不知道是要发笑还是害怕，而这种混乱正是麦提南想要的效果。《终极警探 3》再次获得了票房的青睐，荣登大片连发的 1995 年美国电影票房榜第七名。
《终极警探 3》。
麦提南回来了，他又靠着约翰麦克连重新站起来，不负他放弃蝙蝠侠的决定……没错，他曾经会是 1995 年《蝙蝠侠 3》的导演，但他却选择了 1995 年的麦克连。而这是另一个故事了……
（未完待续）
